梅花岭吊史阁部·蒋士铨
号令难安四镇强,甘同马革自沉湘。
生无君相兴南国,死有衣冠葬北邙。
碧血自封心更赤,梅花人拜土俱香。
九原若遇左忠毅,相向留都哭战场。
“梅花岭”是地名,位于扬州旧广储门外。“史阁部”即史可法,南明弘光朝曾官东阁大学士、兵部尚书,督师扬州,抗击清兵南下,城破壮烈殉难,有衣冠冢在梅花岭。诗歌凭吊史可法,颂扬烈士的忠贞,哀悼明朝的灭亡。
首联“号令难安四镇强,甘同马革自沉湘”。“四镇”,弘光时分江北为四镇,以黄得功、刘良佐、刘泽清、高杰四人领兵驻守。但他们拥兵自强,不听军令,反而自相攻战,史可法无法控制,所以说“号令难安”。“甘同马革”,典出《后汉书·马援传》:“男儿要当死于边野,以马革裹尸还耳。”意思是说史可法甘愿捐躯,誓死抗敌。“自沉湘”,是用屈原自沉于湖南汨罗江的典故。关于史可法的殉难,有多种传说,其一是说兵败以后投水自尽,所以这里比之以屈原“自沉湘”。
颔联“生无君相兴南国,死有衣冠葬北邙”。上句,“君相”针对弘光帝和他身边的奸臣马士英、阮大铖而言;“南国”指南明,也可以泛指整个朱明王朝。清兵南下,大敌当前,弘光帝却只是忙着诏选美女,酣歌漫舞,醉生梦死;马士英、阮大铖这些阉党余孽,则利用手中职权,一味打击、陷害坚持抗清的正人君子,同时助纣为虐,想方设法获取弘光帝的欢心,满足他的荒淫欲望。正如郑燮《念奴娇·金陵怀古十二首》之十二《弘光》阕所云:“弘光建国,是金莲玉树,后来狂客。草木山川何限痛,只解征歌选色。燕子衔笺,春灯说谜,夜短嫌天窄。……更兼马阮当朝,高刘作镇,犬豕包巾帻。卖尽江山犹恨少,只得东南半壁。”史可法生前遭遇的尽是这么一班“君相”,他们怎能“兴”南国呢?下句,“北邙”是地名,在河南洛阳东北,为东汉时期王侯公卿比较集中的葬地,这里借指梅花岭。史可法殉难后,人们拿他的衣冠袍笏作为替身,安葬在梅花岭上。
颈联“碧血自封心更赤,梅花人拜土俱香”。上句“碧血”,用的是《庄子·外物篇》“苌弘死于蜀,藏其血,三年而化为碧”的典故。“碧血自封”,是说史可法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,自己杀身成仁。下句“梅花”,既切定梅花岭这个地方,又借取梅花这个字面,巧妙地象征史可法的忠贞气骨。人们到梅花岭瞻仰拜扫史可法的坟墓,连那里的泥土也散发着忠魂的芳香。这不也是陆游在《卜算子·咏梅》中所说的“零落成泥碾作尘,只有香如故”吗?此联两句,都由上文“死有衣冠葬北邙”生发而来,从而紧扣诗题中的“梅花岭”,至下文再由此荡开出去。
尾联“九原若遇左忠毅,相向留都哭战场”。“九原”即地下;“左忠毅”指左光斗,明末曾官御史,因弹劾阉党魏忠贤而遭迫害,死于狱中,后追谥忠毅。史可法是左光斗的学生。桐城派古文家方苞写过一篇著名的《左忠毅公逸事》,其中讲到,史可法早年即深得左光斗赏识,说只有史可法“他日”能“继吾志”;后来史可法将兵打仗,不辞辛劳,即惟恐辜负左光斗的期望。然而,由于弘光“君相”的昏庸腐败,史可法孤军作战,独力难支,最终只能以死殉国。在某种意义上说,同具一样赤心的师生二人,他们的遭遇,是多么令人悲愤的近似!诗人用沉痛的笔触写道:如果史可法在黄泉之下遇到左光斗的话,师生二人必定都要对着南京这个明朝的留都,痛哭战场了。
全诗立足“梅花岭”,扣住“史阁部”,反面以扬州“四镇”、弘光“君相”来相衬,正面借“左公忠毅”作烘托,有力地突出史可法的矢志抗清,捐躯报国的节烈气概。然而从明朝灭亡到清代中叶,过去的已经沉淀为历史,诗人沉痛的心情寄托在对历史的冷静观察中,不像清初遗民诗人痛哭烈士的诗歌,往往是长歌当哭,慷慨之情流宕诗中。但是,诗人在统治稳固、文网禁严的乾隆时期能够写出这样的诗歌,确乎不易;而我们在内容空廓、格调平和的乾隆初期诗坛能够读到这样的作品,也要为之一振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