津门官舍话旧·邵长蘅

津门官舍话旧·邵长蘅
对床通夕话,官舍一灯红。
十年存殁泪,并入雨声中。

此诗作于康熙二十五年(1686)邵长蘅再度落第后。诗人时年五十,痛心道:“吾大错”!吾五十青裙媪,犹从少年为倚门妆耶!”后终身未居官。诗即作于他由京返乡路过天津时。诗人在天津官邸拜会友人,从“十年存殁泪”一句看,他们应该是阔别多年的老友了,所以一聊起来就没个完。诗中写的就是这一次难忘的会见,一次彻夜的长谈。

“对床通夕话,官舍一灯红。”对床夜语包含一个故事:苏轼兄弟最向往风雨之夜,两人常对床夜语,倾心交谈。事见苏辙《逍遥堂会宿》诗序。但类似情景唐人已有:“能来同宿否,听雨对床眠”(白居易《雨中招张司业宿》)、“每思闻净话,雨夜对禅床”(郑谷《谷自离乱之后》)。后人常用这一现成情景或思路,形容好友、兄弟的聚会及欢乐之情。“对床通夕话”既是“津门官舍话旧”的实际情景,又含有上述故事,故味厚。接下去似乎应该写点“通夕话”的具体内容。然而诗人却暂时撇开,而推出了一个镜头:“官舍一灯红。”这就从具体交谈中跳出来,使读者审视交谈当夜的情景。这津门官邸的红烛,一夜未灭。它不仅暗示了老友阔别重逢,有叙不完的旧谊;同时也暗含有“夜阑更秉烛,相对如梦寐”(杜甫)那样的情景,写出阔别重逢的欣喜和困惑的复杂情绪。

“十年存殁泪,并入雨声中。”诗人年过半百,老友年纪该也不轻。过去的故交旧人,该有多少变化,这显然是“话旧”的主要内容。彼此见面,必然要打听一些老朋友或对方亲人的情况,而其中必然有已经作古的人,有虽未作古而十分潦倒穷愁的人。有的事诗人早已闻知,有的事则是第一次听到。必然又有一番感慨,乃至下泪。这就是“十年存殁泪”五个字包含的内容。它实际上说明了“通夕话”的是什么,但没有说尽,立刻又推出一个镜头:“并入雨声中。”风雨之夜给人的感觉是异样的,由一片雨声织成的天籁。掩去了一切人世的噪音,使夜显得特别深沉。因此雨夜是天然适宜于话旧、怀旧的场景。诗中的“雨声”也是实景,同时又关合“对床夜雨”那个故实,故亦味厚。诗人巧妙地借这雨声,轻轻掩去了“十年存殁”的具体交谈内容,从而发人深思。

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到此诗两个特点。一是抒情叙事的概括性,“对床通夕话”、“十年存殁泪”点到为止;二是用景象对情事作挽结,不了了之,“官舍一灯红”、“并入雨声中”,皆有染的妙用。点染之间,境界出焉。文学作品的创作,有时需要生动具体,有时则要抽象空灵。作为五绝这样短小的诗体,后一种写法是常用的。如此诗不涉及叙旧具体内容便可谓“不著一字,尽得风流”。也就是说,它抛弃了属于个人的特殊情事;却获得了更加普遍的一种人情,以唤起读者很深的共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