寄聪娘·袁枚

寄聪娘·袁枚
一枝花对足风流,何事人间万户侯!
生把黄金买离别,是侬薄幸是侬愁。

那是乾隆十七年的正月。在阵阵爆竹的余响声中,三十七岁的袁枚告别了美丽的江南、年迈的父母,也告别了他心爱的聪娘(小妾),像一只离了群的大雁,孤独地飞向秦中(今陕西境内),飞向那个他要去作官的地方。

此后的数月,他抗拒着不断袭来的寂寞,抵拒着对聪娘刻骨的思念,一个人承受大西北的万丈风尘,也一个人领略古黄河的壮丽与神秘。在异乡,他冷眼看隋堤的柳茂美如堆烟砌玉,冷眼看灞陵上春风里少女们鲜丽的衣袂、飘香的裙裾。“西北望长安,可怜无数山!”其实从长安回望江南,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“云山空锁九回肠,细数清宵故故长。”“知否萧郎如断雁,风飘雨泊灞桥边?”他在给聪娘的诗中这样凄婉地诉说着。那一封封简短而又温柔的诗函,载着他的多少痴迷与思恋啊!这一刻,他又拿起了笔,呼唤着远方的聪娘,呼唤着心里那一枝芬芳艳丽、永不凋谢的花朵。

“一枝花对足风流,何事人间万户侯!”他喃喃地低语着,仿佛聪娘就在身边,仿佛他们正相对承诺:“碧海青天,誓同白水。”(《聪娘墓志》)诗人是在三十三岁时和聪娘结为伴侣的。三年多来,不知有多少个夜晚,他们相互厮守着,宛如一对相依相伴的燕子,“双栖”双飞于“吴苑”的明月之下;也还是那些个夜晚,她伴他读书,红袖添香,直至夜深。在诗人眼里,她是怎样美好的“一枝花”啊!“羹是手调才有味,话无心曲不同商。”“侍疾不教衣带缓,看书常伴烛花深”(《哭聪娘》)。她娇媚如花的容颜,温柔可人的个性,常常使诗人心醉。然而现在,他和他的聪娘却远隔着几千里的路途,半年多的时间,对这两个“寻常并坐犹嫌远”(《寄聪娘》)的情人来说,还有什么痛苦会比“别离”更深呢?“不信秋来看明镜,为谁添上几重霜”(《寄聪娘》)?他热烈地倾诉着,羁旅之愁弥漫着诗人全身。此刻,他只能凭借这热辣辣的诗函,传达他的思念,传达他对聪娘一如往日的爱:人间的万户侯且让别人去做吧,我只要与你相对,便满足了!

在家的聪娘,若听到这滚烫的话语,大约也会想起些两情缱绻的时刻吧,然而那回忆只会使别离显得更加难耐了。诗人仿佛看到了聪娘含愁的眉眼,“上元分手泪垂垂”(《寄聪娘》)的一幕又闪现在眼前,他仿佛听到她切切的哀怨:既是如此,又何必为官、为钱远走他乡呢?”——于是在那仿佛已经说到尽头的爱情誓言之后,又有了诗人无奈的诗句:“生把黄金买离别,是侬薄幸是侬愁。”

真正的爱,是不容有利害打算的念头存在于其间的。在爱人的眼里,金钱也只有和尘沙一样的价值。“悲莫悲兮生别离”,有谁愿意用黄金换取那“黯然销魂”的离别之苦呢?然而在袁枚,却又有着他不得不出仕的原因:“父母闻作官,劝行语谆谆。妻妾闻作官,膏我新车轮”……他不得不走了。虽然在西行的日子里他见山觉惨淡,见水亦伤神;虽然他知道现在是“樱桃花淡绣帘孤”,虽然他也“思量海上伴朝云”(《寄聪娘》),然而对聪娘的愁与怨,他却毫无责备之意。他只是告诉聪娘:随你怎么想吧,觉得我为黄金远走也好,觉得我薄幸也好,只要你能知道,我的愁肠也与你一样缠结、盘曲!

这是一封率真的情书,它直抒了诗人对聪娘炽热的爱情。“书信是最不掩饰、最显真面的文章”(鲁迅)。读此诗,即可想见袁枚“重性情”的个性,也可知袁枚和聪娘来日的相见必定是十分幸福的——“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似人间无数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