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珍《自沾益出宣威入东川》原文翻译及赏析

自沾益出宣威入东川·郑珍

出衙更似居衙苦,愁事堪当异事征。

逢树便停村便宿,与牛同寝豕同兴。

昨宵蚤会今宵蚤,前路蝇迎后路蝇。

任诩东坡渡东海,东川若到看公能。

道光十六年(公元1836年),郑珍往云南探望在平夷县当县令的舅父黎恂。五月,诗人自沾益至宣威,入东川。这首诗就是这一段艰苦旅程的写照。首二句定下了全诗的基调。虽然诗人言“苦”、言“愁”,但出行之艰难,与在衙门内忍受恶浊风气之苦,相比也并无不同。因此,此行对诗人来说,其实是以形体之苦换了精神之苦,并不曾增添什么,他也经受得起;明乎此,诗人把“愁事”当作奇异之事来记录,在下几句又以游戏之笔、诙谐之调写出行所遇,也就不足怪了。诗的第二、三联转入“异事”具体内容的叙述。诗人当时的行程正处在乌蒙山脉之中,“肩舆冷瘦寻村远”、“万山无主夕阳荒”正是指那山中的荒僻。而人在这种恶劣自然环境中的愁苦遭遇,经过诗人精心选取的几个横断面的叙述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。“逢树便停”从侧面写出了路上树木的罕见、骄阳的威猛,旅程的耗人体力,逢“村便宿”见村落的稀少,而人所获得的居住条件与牛猪无二,这些还不够,人还要受到跳蚤、苍蝇等的侵扰。这几个侧面的描述,看似取事细琐,叙述口吻冷静,实则于细琐、冷静中,极写了旅程的困苦。试想,一个人在那样灼热的天气、那样人烟稀少的山中旅行,他不得不丧失作为文明人的高雅姿态,被迫屈尊俯就到与动物一样生存的状态,与牛豕同兴寐,而且还要倍受跳蚤苍蝇等的骚扰,人而落到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中,该是多么困苦尴尬。难怪作者要怀疑,达观如苏轼,如果到了这样的环境,还能像被谪放到当时称为“蛮地”的海南时那样,高歌“他年谁作舆地志,海南万里真吾乡”,作达观潇洒状么?

全诗善于通过细节来表现出旅途的愁苦,用语平易朴实而又含蓄不落粗俗,体现了郑珍诗歌创作中的平易诗风。但是,全诗虽然平白如话,但蕴含却并非不丰富。其一,借描写人的行为遭遇以反映环境荒陋恶劣,“逢树”两句就是从住、行中充分再现了环境的特征。其二,在纯粹叙述动物的动作中,表现出人不堪其扰的苦状。“昨宵”两句,表面上看,是纯粹写跳蚤、苍蝇的“会”、“迎”,而实际上却隐含着被它们骚扰的诗人受苦状,且于无可奈何的愁苦中含有几分诙谐,取得了写俗物而不粗俗的效果。其三,就是诗人用议论衬托的笔法,烘托东川的险恶。诗的最后两句,以议论感慨作结,以怀疑苏轼如果到东川后是否仍像被流放到海南时那样放达洒脱,进一步渲染了东川之旅的险恶。本诗的重叠用词也颇可注目,第二联“便停”、“便宿”、“同寝”、“同兴”用字虽看似重复,但并不让人感到累赘多余,它们组合在一起,就很好地把游历过程的歇息、住宿等活动过程以及所遭受的困苦充分地叙述出来,第三联的“昨宵蚤”、“今宵蚤”、“前路蝇”、“后路蝇”,还从时间和空间上提示了诗人所受的侵扰无时无所不在。另外,首联叠用了“衙”、“事”,尾联连用三“东”字,也显然是诗人故意安排的,目的在使全诗有游戏文字之味,而诗能有此味,关键仍在首联基调已定,故虽通篇言苦,读来却觉有趣可玩。缪钺先生说过,“郑珍的诗不大用典故与辞采,多是白描,有时大量的用口语白话,但是都经过提炼熔铸,使人读起来,感觉到清峭遒劲,生动有力。”(《读郑珍的〈巢经巢诗〉》,载《光明日报》1960年3月13日),这些评价是非常适合于这一首诗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