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四十章·老子》原文|注释|赏析

反者,“道”之动;弱者,“道”之用。

天下万物生于“有”,“有”生于“无”。

〔注释〕 反:借为“返”、“复”。《周易·杂卦》:“复,反也”,《老子·二十五章》:“吾不知其名,强字之曰‘道’,强为之名曰‘大’。大曰逝,逝曰远,远曰反”,又《老子·十六章》:“万物并作,吾以观复”,即其证。故这里的“反”指“道”的去而复回的循环运动。另一说,反:相反、对立,如反正、长短、高下、贵贱、成败、贫富、难易、有无、前后,并各自向相反的一面转化,如《老子·五十八章》:“祸兮福之所倚,福兮祸之所伏”,“正复为奇,善复为妖”。 弱:柔弱、柔和。弱者,道之用:高亨说:“道善利万物而不争,是以弱为用”(《老子正诂》)。 有:指天地。天地有形体,是万物之母,而天地由无形的“道”产生。 无:指“道”。“道”无形体。

〔鉴赏〕 本章老子以简省的文字表述了宇宙间辩证相应和万物间有无相生。老子首先指出“道”的两个特点:第一是“反者,‘道’之动”,第二是“弱者,‘道’之用”;然后又指出宇宙天地万物形成过程,道生天地,天地生万物。

具体来说,老子的辩证观念,首先表现在他所说的“反者,‘道’之动”的“反”上,这在本章注释中已提到。对此张松如《老子说解》归纳为:“其‘反’厥有二义:一者,正反之反,背反也,言违言离;二者,往反之反,回反(返)也,言遵言合。两义融贯,即正反而合。”陈鼓应《老子注译及评介》也说到:“‘反者道之动’。在这里‘反’字是歧义的:它可以作相反讲,又可以作返回讲(反与返通)。但在老子哲学中,这两种意义都被蕴涵了,它蕴涵了两个观念:相反对立与返本复初。这两个观念在老子哲学中都很重视的。老子认为自然界中事物的运动和变化莫不依循着某些规律,其中的一个总规律就是‘反’:事物向相反的方向运动发展;同时事物的运动发展总要返回到原来的基始的状态。”

然而,这还仅仅是学理上的,老子立言在于导世,这“反者,‘道’之动”的提出,为的是用“反”(“返”)。表现在用“返”上,蒋锡昌《老子校诂》说:“宇宙历史演进愈久,则民智愈进,奸伪愈多,故去真亦愈远也”,就在圣人离真愈远之时,老子认为“应自有为返至无为,自复杂返至简单,自巧智返至愚朴,自多欲返至寡欲,自文明返至鄙野”,所以老子以后会有小国寡民的说法。

这用“返”还包括迷失于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现象中的人要反求诸己、回头自省,返朴无欲虚静如婴儿般。

表现在用“反”上,老子首先是行事欲反,鉴于常人“欲先”,老子却“后其身而身先”(《老子·七章》),鉴于常人经情直行,老子却“将欲取之,必固予之”。吴澄说:“老子言反者道之动,又谓玄德深矣远矣,于物反矣,其道大抵与世俗之见相反,故借此数者相反之事为譬,而归于柔弱胜刚强之旨。”(《道德真经注》)

其次是观念欲反,即如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中提到的,为了防止别人妒之、恶之、怨之,自己就:“吾爵益高,吾志益下;吾官益大,吾心益小;吾禄益厚,吾施益博”,所以老子说:“贵以贱为本,高以下为基。”这种观念欲反还表现为:“夫存者不以存为存,以其不忘亡也;安者不以安为安,以其不忘危也;故保其存者亡,不忘亡者存;安其位者危,不忘危者安。”(王弼《老子指略》)

老子这种用“反”还同样与世俗取向相反,服从于“道”的“卑谦”、“处下”原则。如高与下,必取下;贵与贱,必取贱;柔与刚,必取柔;弱与强,必取弱。于是这“用弱”也成其必然。这用“弱”又与老子观察自然水弱善胜,欲法自然必用其“弱”有关。而它(“弱”)直接标以虚柔静默退让,并辅之以俭慈,于是这样不伤于物,不伤于物则无往而不入,故虽“弱”却未必“弱”。所以老子说:“柔弱胜刚强。”

接下去老子讲到“天下万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”。对此,蒋锡昌、张松如两位将这二句与前二句联系起来解释。张松如引蒋锡昌的话说:“有即有名,无即无名。此言天下之物生于有名,而有名又生于无名也。天下之物生于有名,乃道动之向前进;有名生于无名,乃道动之向后返。二句文谊,正与首句相应。”张松如又接着说:“蒋说是也……不过,如谓天下之物生于有名,乃道动之向前进,固可;如谓有名生于无名,乃道动之向后退,则未必。盖从无名中分化出有名,仍是向前进,同从有名中分化出万物来,还是同一方向;如谓从有名返诸无名,当然就可以说是道动之向后返了。此二句假如一定要同前二句相连属,那么,一则固然反映了‘反者道之动’,二则也反映了‘弱者道之用’。无名之于有名,有名之于万物,相对说来,皆处于更抽象、更少规定的地位,亦即属于较弱者的一方面。前后四句,内在联系是很密切的。”(《老子说解》)

而对“天下万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”,张松如直接作“有无相生”解释:“天下万物都是永远运动着的一定的物质的运动形态,如以此形态为‘有’,则在此一形态产生之前为‘无’,在此一形态消灭之后亦为‘无’。所以说有生于无,又复归于无。”(《老子说解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