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之善为道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。夫唯不可识,故强为之容:豫兮若冬涉川;犹兮若畏四邻;俨兮其若客;涣兮其若凌释;敦兮其若朴;旷兮其若谷;混兮其若浊。
孰能浊以静之徐清?孰能安以动之徐生B10?
保此道者,不欲盈B11。夫唯不盈,故能蔽而新成B12。
〔注释〕 “善为道者”的“道”,王弼本作“士”,这里据帛书乙本改定为“道”;是指善行老子之道的人。 容:形容、形象。 豫:一种野兽的名称;兽性多疑。“豫兮”引申为迟疑谨慎的意思。冬涉川:冬天涉水过河,怕冷、战栗、小心翼翼不敢贸然下水。 犹:与“豫”一样,也指一种野兽;《颜氏家训·书证》曰:“犹,兽名也,既闻人声,乃豫缘木,如此上下,故称犹豫。”若畏四邻:进退犹犹如拘制(河上公注),形容不敢冒贸行动。 俨:《尔雅·释诂》曰:“俨,敬也。”俨兮:形容态度恭谨端凝。客:王弼本作“容”,这里据河上公本改定。 涣:《说文》:“涣,疏散也。”释:《说文》:“释解也。”涣兮其若凌释:河冰消融,顺水下流。 敦:淳厚朴质。朴:《说文》:“朴,木素也。”指未经砍削雕琢的原状木头。 旷:空豁。 浊:水浊、浊水。 孰:谁。 盈:满。不欲盈:不求盈满。 而:王弼本作“不”,古代篆文“不”、“而”相近,“不”字可能是“而”字错写(现代任继愈《老子新译》)。蔽而新成:敝旧能更新。
〔鉴赏〕 本章老子对体道、行道之人作描述。因为上述“道”体精妙玄奥,恍惚难定,所以老子认为体道、行道之人也表现得微妙玄通、深不可识。但又经过老子一系列“豫兮”、“犹兮”、“俨兮”、“涣兮”、“敦兮”、“旷兮”、“混兮”的描述,体道、行道之人也总算被勾画出一个大概来:谨慎、畏惧、恭敬、融和、敦厚、空豁、浑然,并能做到不求盈满,虽敝旧但能更新。
具体来说,此处老子由上一章“道”之本体,说到本章体道、行道之人。这就如现代蒋锡昌《老子校诂》中说的:“上章言道之为物,无状无象,无声无响,此章言有道之人君,亦应无形无名”,于是就有了本章开头的这句话:“古之善为道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。”
但尽管“善为道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”,老子仍然强为之,要对“善为道者”作疏解、作描述、作形容,如同老子知道“道”体不可言说,却仍要对“玄之又玄”的“道”说上几句一样。又由于老子“无为无执”、“不敢为天下先”的观念根深蒂固,所以老子对体道、行道人物的描述形容也自然而然受其影响,于是就有了“豫”、“犹”、“俨”三个形象特征。对此,清魏源在《老子本义》中解释说:“戒而后动曰豫,其所欲行,迫而后动,不得已也;疑而不行曰犹,其所不欲,迟而难之,如有所畏也;俨若客,不敢肆也。”
这样,“体道”、“行道”者一副犹豫、戒慎、畏惧的形象在人们脑海油然而生,并由此使人们联想到周王朝小官吏老子本人大概也是如此,终日战战兢兢,时常小心翼翼,处官场如履薄冰、若冬涉川,满肚子的官场现形记欲言又不敢,满肚子的委曲隐晦事想说又难言,很多事欲罢又不能,戒慎畏惧,所以会自然而然想到用一种似猿非猿的“犹豫”来喻说行道之人。
然而,终日畏惧戒慎、防这堵那、张皇陧杌、努力强忍,总不是办法,在无法改变特定的社会环境之下,人只能慢慢变化自己,于是“涣兮其若凌释”,不知不觉中学会“怀真韬晦”(魏源《老子本义》),反映到本章,就有了“若朴”、“若谷”、“若浊”这样的行道之人的风度德量。
这“若朴”即浑厚返本,“若谷”即无所不受,“若浊”即和光同尘。有此三者,体道、行道者也算有德、成德;人于社会,生活下去大概不成问题,若再加上“不求盈满”,那就更不是单单能生活下去,还能“蔽而新成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