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淑真
楼外垂杨千万缕,欲系青春,少住春还去。犹自风前飘柳絮,随春且看归何处?
绿满山川闻杜宇,便做无情,莫也愁人苦。把酒送春春不语,黄昏却下潇潇雨。
宋代有不少“惜春”词。它的内容,不外是一片暮春景色引起了作者的惋惜之情。这些暮春景色也不外是纷飞的柳絮、哀鸣的杜鹃和淅沥的暮雨。然而,这一切在女词人朱淑真笔触下,却通过丰富的想像力和贴切的拟人手法,表现得委婉多姿、细腻动人,在宋代诸多惜春之作中,显出它自己的艺术特色。
词中首先出现的是垂杨。“楼外垂杨千万缕,欲系青春,少住春还去”三句,描绘了垂杨的繁茂。这种“万条垂下绿丝绦”(贺知章《咏柳》)的景色,对于阴历二月(即仲春时节),是最为典型的。上引贺诗中即有“不知细叶谁裁出,二月春风似剪刀”之句。它不同于“浓如烟草淡如金”的新柳(明人杨基《咏新柳》),也有别于“风吹无一叶”的衰柳(宋人翁灵舒《咏衰柳》)。为什么借它来表现惜春之情呢?主要利用它那柔细有如丝缕的形象,造成它似乎可以系住事物的联想。“少住春还去”,在作者的想像中,那打算系住春天的柳条结果没有达到目的,它只把春天从二月拖到三月末,春天经过短暂的逗留,还是决然离去了。
“犹自风前飘柳絮,随春且看归何处”两句,对景物作了进一层的描写。柳絮是暮春最鲜明的特征之一,所以诗人们说:“飞絮著人春共老”(范成大《暮春上塘道中》)、“飞絮送春归”(蔡伸《朝中措》)。他们都把飞絮同春残联系在一起。朱淑真按照她自己的想像,把空中随风飘舞的柳絮,描写为似乎要尾随春天归去,去探看春的去处,把它找回来,像黄庭坚在词中透露的:“若有人知春去处,唤取归来同住”(《清平乐》)。比起简单写成“飞絮”“送春归”或“著人春意老”来,朱淑真这种“随春”的写法,就显得更有迂曲之趣。句中用“犹自”把“系春”同“随春”联系起来,造成了似乎是垂杨为了留春,“一计不成,又生一计”的艺术效果。
像飞絮一样,杜鹃鸟(杜宇)的哀鸣也是春残的标志。“绿满山川闻杜宇,便做无情,莫也愁人苦”。春残时节,花落草长,山野一片碧绿。远望着这暮春的山野,听到传来的杜鹃鸟的凄厉叫声,词人在想:杜鹃即使(便做)无情,莫非也在担忧人们为“春去”而愁苦,因而发出同情的哀鸣吗?词人通过这摇曳生姿的一笔,借杜宇点出人意的愁苦,这就把上片中处于“幕后”的主人公引向台前。在上片,仅仅从“楼外”两个字,感觉到她在楼内张望;从“系春”“随春”,意识到是她在驰骋想像,主人公的惜春之情完全是靠垂杨和柳絮表现出来的。现在则从写景转入对主人公的正面抒写。
“把酒送春春不语”。系春既不可能,随春又无结果,主人公看到的只是暮春的碧野,听到的又是宣告春去的鸟鸣,于是她只好无可奈何地“送春”了。阴历三月末是春天最后离去的日子,古人常常在这时把酒浇愁,以示送春。唐末诗人韩偓《春尽日》诗有“把酒送春惆怅在,年年三月病恹恹”之句。朱淑真按照旧俗依依不舍地“送春”,而春却没有回答。她看到的只是在黄昏中,忽然下起了潇潇的细雨。作者用一个“却”字,把“雨”变成了“春”对送行的反应。这写法同王灼的“试来把酒留春住,问春无语,帘卷西山雨”(《点绛唇》)相似,不过把暮雨同送春紧密相连,更耐人寻味:这雨是春漠然而去的步履声呢,还是春不得不去而洒下的惜别之泪呢?
这首词同黄庭坚的《清平乐》都将春拟人,抒惜春情怀,但写法上各有千秋。黄词从追访消逝的春光着笔,朱词从借垂柳系春、飞絮随春到主人公送春,通过有层次的心理变化揭示主题。相比之下,黄词更加空灵、爽丽,朱词则较多寄情于残春的景色,带有凄惋的情味,这大概和她的身世有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