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;水不在深,有龙则灵。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。苔痕上阶绿,草色入帘青。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。可以调素琴,阅金经。无丝竹之乱耳,无案牍之劳形。南阳诸葛庐,西蜀子云亭。孔子云:“何陋之有?”
《陋室铭》是一篇托物言志的铭文。它单纯、简练、清新像一首精粹的诗,充满了哲理和情韵。
开篇几句从《世说新语·排调》“山不高则不灵,渊不深则不清”翻出新意,运用诗歌中常见的比兴手法引出陋室。“山不在高”、“水不在深”比兴陋室,“有仙则名”、“有龙则灵”则比兴陋室之德。这四句是脍炙人口的名言佳句,颇有哲理诗的精警和含蕴。
作者自远而近,次第写来,以并列句式造成顺流直下的气势,随后托出“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”,便觉妙语如珠,胜意迭出。这两句从《尚书·周书·君陈》“黍稷非馨,明德惟馨”联想得来,强调以德自励,确为一篇之主旨与警策。
写陋室之陋是为了衬托室中主人之贤,而写室中主人之贤,正好说明陋室不陋。这是一种相反相成的关系。以下写室之内外之景、室中人、室中事,句句扣住“陋”字,而又不离“德”字。
“苔痕上阶绿,草色入帘青”是写室内外之景,妙在精切地传出陋室的佳处,以诗的语言表现诗的意境。“痕”、“色”二字,变概念化的“苔”、“草”为可感、可视的具体形象。“上阶”、“入帘”,化静为动,写出“苔”、“草”的神态,又将外景引入室内,为陋室增添了勃勃生机,洋溢一片盎然春意。而一“绿”一“青”,色彩鲜明,更映衬出陋室的闲雅、清幽与别致。这两句为叙写陋室中的人和事创造了适宜的环境。
“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”写室中人,侧重写与朋友的交往,借以显示作者身分的高贵和性情的高雅。作者《自左冯归洛下酬乐天兼呈裴令公》一诗云:“新恩通籍在龙楼,分务神都近旧丘。自有园公紫芝侣,仍追少傅赤松游。”这情景正堪为“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”作注。
“可以调素琴,阅金经。无丝竹之乱耳,无案牍之劳形”四句写室中事,表现身居陋室的雅趣,足见作者行事不陋。“调素琴,阅金经”,见出陋室生活之清雅;“无丝竹之乱耳,无案牍之劳形”,显出陋室生活之安适。一个超然物外、体静心闲的高人雅士形象呼之欲出。其中所叙的生活作风和精神境界在作者晚年诗作中时有反映:“暑服宜秋著,清琴入夜弹”(《秋中暑退赠乐天》),“案头开缥帙,肘后检青囊”(《闲坐忆乐天以诗问酒熟未》),这正与铭文中的“调素琴,阅金经”相谐合。作者写室中之人心闲体静,衬托他的勤于修德;而写他的勤于修德,则揭示陋室不陋、令名远播的原委。从句式上看,前二句散句单行,后二句骈俪偶对,骈散相间,颇具韵律美。从写法上看,一二句从正面说,三四句从反面写,正反结合,且“可以调素琴”与“无丝竹之乱耳”、“阅金经”与“无案牍之劳形”又形成呼应和对照,颇见文思之巧。
最后引证古人、古迹、古语作结。把陋室比作诸葛孔明的南阳草庐、扬雄的成都宅第,意在自慰和自勉;援引孔子“何陋之有”,则说明自身的志趣与圣人之道相符合。而省略上句“君子居之”只引下句,既呼应上文“惟吾德馨”,又隐含君子居住其内之意,妙在机趣横生,不露自炫之迹。上下古今,浑然一体,包含着无限的情兴和深长的韵味。
全文短短八十一字,但能打破铭文句式整齐对偶、内容多为规戒与褒赞的局限,行文一波三折,回环往复,富有诗歌的韵姿和含蕴,确为短小精警的千古名文。
〔注〕馨:香,指德行美好。《左传·僖公五年》:“黍稷非馨,明德惟馨。”亦见《尚书·君陈》。鸿儒:大儒,博学者。白丁:白衣,平民。素琴:没有华丽装饰的琴。金经:古时用泥金书写经文的佛经。丝竹:弦乐和管乐,泛指音乐。案牍:官场文书。南阳诸葛庐:诸葛亮在南阳隐居住草庐。西蜀子云亭:成都少城西南有汉辞赋家扬雄宅,亦称草玄堂,因扬雄字子云,故称子云亭,是扬雄著《太玄》之处。何陋之有:《论语·子罕》:“子欲居九夷。或曰:‘陋,如之何?’子曰:‘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?’”